入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驿传的青瓦,驿传内尤杉对着窗外出神,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颤音,像极了部落里老人用骨哨吹奏的送别曲。
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钱袋边缘,粗麻布料下,几枚铜贝的轮廓硌得掌心生疼。
昨晚住驿传的钱还是部落拿来的,两个人分开各开了一间,饿了几天肚子的姜玦猛猛吃了好几大碗的面。
“再走三天,铜贝就该见底了。”尤杉转身时,姜玦正对着铜镜系新腰带:“要不回部落吧,至少凭借神女的身份,可以衣食无忧。”
靛蓝色的粗布短褐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,这是昨天在市集用两枚铜贝换来的,换下了那身沾满泥污的旧衣。铜镜边缘已经有些锈蚀,却足够映出他清俊的眉眼,只是那双眼睛里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。
“这个身份在便就会有未知隐藏起来的危险在......”姜玦动作一顿,指尖在腰带上打了个利落的结:“先去山上看看再说吧。”
天刚蒙蒙亮,两人就踏着晨露往山里去。
秋草没过脚踝,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,混着远处隐约的鸟鸣,倒有了几分山野间的宁静。
姜玦走在前面开路,腰间别着尤杉用铜贝换来的短刀,刀刃在晨光里偶尔闪过一丝冷冽的光。
“按理说该就在这附近了。”尤杉拨开眼前的酸枣枝,枝桠上的尖刺勾住了她的袖口,可放眼望去,只有连绵起伏的灌木丛,连半块像样的木板都没瞧见。姜玦蹲下身捻起一捧土,指尖搓动着褐色的泥土:“土是新翻的,却没有草木灰的痕迹。”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山脊:“看来还没动工。”
尤杉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像被秋霜打了的草,一下子蔫了下去。
她靠着一棵老松树坐下,树皮的粗糙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,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。
“再去后山看看吧。”姜玦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:“总能换些吃食。”
尤杉点点头,强打起精神跟上他的脚步。
后山的坡度缓了些,漫山遍野的野菊开得正盛,金黄的花瓣在风里摇曳,倒让人暂时忘了眼下的窘迫。
姜玦显然对草药有些了解,时不时弯腰查看几株植物,指尖轻触叶片,又很快移开。
就在这时,一阵断断续续的呼救声顺着风飘了过来。
“救命……有人吗……”
声音带着哭腔,细细软软的,像是个年轻女子。
姜玦脸色一变,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,尤杉也连忙跟上。
穿过一片茂密的榛子林,眼前豁然开朗,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,溪边的鹅卵石上,正坐着个身穿浅绿布裙的姑娘,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,裙摆早已湿透,紧紧贴在腿上。
“抓住我!”姜玦没顾得上脱鞋,几步就蹚进了水里。溪水不算深,刚没过膝盖,可水底的鹅卵石滑溜溜的,他走得极快,水花溅湿了裤腿也毫不在意。
那姑娘似乎是受了惊,看到有人来,反而愣住了。
直到姜玦伸手抓住她的胳膊,她才猛地回过神,下意识地抓紧了对方的衣袖。姜玦用力一拉,就将她拽上了岸,动作干脆利落,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。
“多……多谢……”姑娘的声音还在发颤,她挣扎着想站起来,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剧痛,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,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。
姜玦二话不说脱下外层的短褐,披在她瑟瑟发抖的肩上,粗布衣服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,让冻得嘴唇发白的姑娘明显瑟缩了一下,随即又放松下来。
尤杉这时也赶了过来,她蹲下身轻轻卷起姑娘的裤管,只见纤细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个发面馒头,青紫的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。
“别动。”尤杉轻声说,指尖沾了点自己随身携带的草药汁,轻轻按在肿胀处:“我先帮你揉揉。”
“姑娘……姑娘真是好人。”姑娘疼得眼眶泛红,却还是努力挤出个感激的笑容:“我叫邑姜,本来想采溪边的那株小草,没想到脚下一滑……”
尤杉手上的动作没停,听到这个名字时却微微一顿。
她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姑娘,柳叶眉,杏核眼,虽然此刻狼狈不堪,却难掩那份温婉秀气。
“经常来采药的话,倒是可以在这附近修间木屋。”尤杉笑了笑,指尖在穴位上轻轻按压:“一来能避避风雨,二来也能存放草药。”
邑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:“姑娘怎么知道我常来?”她每次来采药都是趁着清晨人少,从未与人说过。
尤杉只是笑而不语。
有些事,她没法解释,就像她知道木屋还没建,知道后山有草药,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是谁一样。
“咕噜噜——”
不合时宜的腹鸣声打破了沉默,尤杉脸上一热,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。倒是姜玦,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,只是目光落在尤杉身上时,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。
“看这天色,也该到午时了。”邑姜忍着脚踝的疼痛站起身,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:“两位若是不嫌弃,就随我回家吃点便饭吧,也好让我报答救命之恩。”
尤杉看了看姜玦,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,便点了点头:“那就多谢姑娘了。”
邑姜家离溪边不远就在山脚下,穿过一片竹林,就看到几间雅致的草房。院子里种着几株叫不出名的树,细碎的金黄色花瓣落了一地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。
刚走到院门口,就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迎了出来。
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,腰束玉带,虽然年事已高,却精神矍铄,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“阿爹!”邑姜喊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。
尤杉和姜玦看到老者的瞬间,都愣住了。
吕尚拱手作揖,动作沉稳有度,丝毫没有大人物的架子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:“原来如此,多谢两位救了小女。”
姜玦连忙回礼,目光却在吕尚脸上停留了片刻,尤杉则在一旁暗自心惊,没想到这山间偶遇的姑娘,竟然是吕尚之女。
命运的丝线,似乎总在不经意间缠绕交错。
“快进屋吧。”吕尚侧身让开道路,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,最后落在姜玦腰间的短刀上,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:“看两位的样子,似乎是在赶路?”
姜玦颔首:“只是路过此地,想寻个落脚之处。”
尤杉跟在后面走进屋,看着院子里飘落的花,忽然觉得这深秋的日子,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,至少此刻,有暖屋可进,有热饭可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