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平沉吟片刻,叹了口气,点头道:“也好。那就请他们进来吧。”
舒嫗心中暗喜,立刻小跑着出了院门。苏代母子正站在那辆华丽的四驾马车旁静静等候。舒嫗凑近,压低声音,脸上带着邀功般的笑容:“苏先生!大喜!姚公夫妇口风松动,颇有允意!此时正是良机!您二位不如随老身一同进去,让姚公姚夫人亲见先生风采,先生也好当面剖白心迹,此事必成!”
苏代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,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,颔首道:“如此甚好,有劳妈妈引路。”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,随母亲一同,在舒嫗的引领下,踏入了这个曾让他魂牵梦绕、如今却倍感心酸的姚家小院。
此刻,在屋后纺纱的姚娥皇,隐约听到前厅似乎提及自己的名字和“亲事”,心头猛地一跳。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她。她停下手中的纺车,屏住呼吸,悄悄走到通往前厅的帘幕旁,借着缝隙向外望去。
这一望,她的心如同被重锤击中!
那个站在父母面前,身形挺拔如松、气度从容轩昂的男子…那眉宇间的坚毅,那深邃眼眸中熟悉的光芒…不是苏代,又是谁?!
多年不见,他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与局促,面容更加棱角分明,肤色也因奔波而染上了风霜之色,但那份骨子里的沉稳与隐隐透出的自信,却比当年更甚!他站在那里,与父母交谈,姿态不卑不亢,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一种经过世事沉淀的雍容气度,那是一种睥睨风云、掌握乾坤的从容,与她记忆中那个在私塾窗下苦读、偶尔偷看她一眼便会脸红的少年已截然不同。岁月将他打磨得更加耀眼,却也让她感到一丝陌生的距离感。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瞬间涌上娥皇的心头,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,生怕那剧烈的心跳声会惊动堂中之人。
姚平夫妇与苏代母子寒暄过后,苏代将自己的经历简要道来:远赴燕国,得遇明主,参与国事,此番归乡乃奉王命出使,顺道探亲。他言语恳切,并未刻意炫耀官职“上卿”,但那份谈吐间流露的见识与气度,已让姚平刮目相看,心中好感更增。然而,当苏代坦陈自己曾在燕国娶妻,妻子已在动乱中亡故,如今是鳏居之身时,姚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。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失落涌上心头!他的娥皇,才貌双全,冰清玉洁,难道真要嫁与一个二婚之人?
姚平之妻在一旁看得分明。这几年的困顿生活,早已磨平了她作为贵妇的棱角,也让她看透了许多虚妄。她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衣袖,将他唤到一旁,低声而坚定地说:“夫君,我观这苏代,虽然有过婚配,但你看他眼神清正,言谈有度,绝非轻浮浪荡之辈。苏家虽非显贵,但也是本分良善之家,我们素知。他今日能如此郑重其事,亲携重礼登门,足见其诚意。更难得的是,他如今身份显贵,家资丰厚,却无半点骄矜之气,对女儿更是情意深重。女儿跟着他,至少衣食无忧,终身有靠,再不必受那些泼皮的闲气!这难道不比那些虚无缥缈的门第重要百倍?错过此人,娥皇…只怕真会耽误终身了!”她的话语中带着对现实的清醒认知和对女儿未来的深切忧虑。
姚平看着妻子眼中恳切的光芒,又想起家中窘境和女儿日渐增长的年龄,那点不甘终究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败下阵来。他长叹一声,颓然道:“罢,罢,罢!就依夫人所言吧。”
夫妇二人回到内室,将苏代求亲之事以及他鳏居的身份,毫无隐瞒地告诉了娥皇。他们仔细留意着女儿的神情变化。
娥皇静静地听着,低垂着眼帘,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。初闻苏代名字时的悸动犹在,得知他鳏居的消息,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心湖,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。失落、酸楚、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…种种情绪交织翻涌。她想起当年私塾中那个沉默而专注的背影,想起他偶尔投来的、带着羞怯与倾慕的目光。多年过去,他功成名就,却已非完璧之身。自己苦守寒窑,难道真要……
然而,另一个声音在她心底越来越响亮:是他!是苏代!那个在她少女时代便悄然占据心房的人!他来了!跨越了千山万水,经历了世事沧桑,依然记得她,依然愿意用如此隆重的礼节来求娶她!错过了他,此生还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吗?那些所谓的“初婚”名分,在真挚的情意和美好的未来面前,真的那么重要吗?他今日的成就和从容,不正是她当年隐隐期盼他能拥有的模样吗?若因这鳏居之名而将他拒之门外,自己将来定会抱憾终身!
心念电转间,娥皇猛地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芒,那光芒甚至让她的父母都感到惊讶。她不再犹豫,声音清晰而平静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:“父亲,母亲,女儿意已决。我甘愿嫁与苏代为妻。”
姚平夫妇又惊又喜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娥皇!你…你不再多想想了?这毕竟是终身大事!”
娥皇轻轻摇头,语气斩钉截铁:“不必再想。‘错失难逢,犹豫无功’。苏代便是女儿此生良配。请父母成全。”她的话语简洁有力,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看着女儿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果决,姚平夫妇知道她心意已定。巨大的惊喜冲散了最后一丝顾虑。姚平连连点头:“好!好!女儿有此决断,为父…为你高兴!”姚夫人更是喜极而泣,紧紧握住女儿的手。
姚平夫妇回到堂屋,将女儿的决定告知苏代母子。苏代闻讯,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光芒!他强抑激动,对姚平夫妇深深一揖:“多谢岳父岳母大人成全!苏代此生,定不负娥皇!”
随即,苏代招了招手。一直侍立在门外的亲随立刻会意,快步跑向那辆华丽的马车,小心翼翼地捧下一个覆盖着红绸的漆盘,快步走入堂中。苏代亲手揭开红绸,刹那间,满室金光闪耀!盘中所盛,赫然是码放整齐、黄澄澄的百枚金锭!沉重的分量和耀眼的光芒,无声地诉说着苏代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与承诺。
“区区薄礼,权作聘仪,望岳父岳母笑纳!”苏代的声音带着喜悦的微颤。
姚平夫妇看着眼前这足以彻底改变他们困顿生活的一百金,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,巨大的惊喜让他们几乎晕眩。这不仅仅是财富,更是女儿未来的保障,是苏代沉甸甸的心意!